過去
か こ
圖:MiNus/文:司圖
支離破碎的、我存在的時空
因為和你們相遇,又逐漸被組合起來
如果今天不是在這個時空和虞家相遇,就是完全不同的結果

透過清澈水面,視野會被輕輕擾動的波紋扭曲物體原本的形狀,浴室暗黃色的燈、折射進眼裡的光線、伸出的手,像是被撕裂開後又重新拼裝回去,跟自己一樣,不停地被拆解、拼湊,最後變成連自己都認不得的樣子。
從門外傳來無數次的爭吵,物品被砸碎之後伴隨男人怒不可遏的嗓音,讓人昏昏沉醉後卻又挑起憤怒的香氣,只要把耳朵鼻子埋在水面之下,一切都可以變得模糊,可以被逃避。
原本,每天下課後揹著書包,開心打開家門時期待父母溫暖笑容的心情已經被掏空,裝滿了從水龍頭流出的水。
看不透、聽不清、說不出口的情緒。
『可以消失就好了。』『這才是對這個家最好的方法。』
或許,從始至終,自己都是多餘的那個。
在被禁止踏出浴室的那些日子,少荻聿常常這麼想著。至少兄姊可以透過身體的疼痛、心靈的折磨感受到自我至少被父親看見了,而自己就像是被捨棄的那個,被放逐到這個狹小的空間裡,像是否認了少荻聿的存在一樣,眼不見為淨。
但卻無法否認,他心底還是希望可以被某個人看見。
即便沒有視若珍寶、沒有呵護備至,至少可以被承認活在世界上。
這是少荻聿最卑微卻最虔誠的願望。
❖
「學姊,那個爺爺為什麼都不講話啊?」穿著白色制服的女孩壓低了聲音,像是怕被對方聽見一樣,「但他的眼睛超漂亮的。」
本來手上還忙著打紀錄的女性抬起頭,確認了女孩提及的人是誰之後露出了然的微笑,「他從進療養院開始就沒有開口過,醫生檢查後發現聲帶完全沒有問題,可能是他自己不想開口說話吧。」
「本來有點擔心會不會有什麼心理上的困擾,所以醫師有安排心理諮商給那個爺爺,但爺爺的反應蠻排斥的,溝通上也沒有什麼問題,最後就不了了之了,只能靠我們努力跟爺爺溝通看看。」護理長路過也順口搭了話,「不過我後來發現爺爺的語言能力超強的,之前我在看國外寄來的研討會資料,想說都寫什麼天書看了很久,結果他大略看過之後就打了整篇的翻譯給我,完全沒有錯。」
「研討會的東西不是護理專業的資料嗎?爺爺之前是醫療人員?」女孩露出驚訝的神情,她完全沒有想到爺爺這麼深藏不露。
護理長搖搖自己的手指,「我那個時候有問一下,爺爺好像之前就是靠接案翻譯養活自己的,也有可能是因為這樣,所以不習慣開口對話吧,跟人溝通都是手寫。」
「不過聽說爺爺以前超慘的,好像是好幾十年前滅門慘案的倖存者,全家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,後來就在機構裡生活。」女性把嗓音壓得更低一些, 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,「兇手就是他的父親,他爸爸把全家殺光之後自己也自殺了。中間記者有去採訪過幾次,好像還是可以翻得到新聞。」
看著坐在輪椅上,無聲眺望窗外綠意的長者,護理長嘆了口氣,「這些事情也留下了很深的傷痕吧,沒有任何親人地過了這麼多年,還要時不時被記者騷擾。」
其實到現在,非常偶爾還是會有白目的記者跑來療養院,想繼續追問當年的新聞。
畢竟這件案子實在過於血腥,特別受嗜血的吃瓜群眾喜愛,而且當年為什麼長者的父親會突然發狂,喪盡天良地把家人跟來訪的親友的存在一起抹去還是個未解之謎。
經過這麼多年,已經是一段想遺忘卻忘不掉的慘痛回憶,卻要這樣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,或許也算是一種凌遲。
「學姊,爺爺看起來是不是怪怪的⋯⋯」女孩看著坐在窗邊的男性突然一陣一陣地輕微抽搐,發現情況不太對勁。
聞言,女性和護理長都快速跑到長者身邊。
「爺爺,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?」
「快去推急救車過來!」
「我先做壓胸!你們快點叫醫師過來!」
一陣兵荒馬亂中,那雙如同紫水晶般清澈的雙眼無神地盯著帶著點灰的天花板,像是躺在地上接受急救的不是自己,這一切紛擾都與自己無關。
— 一切都會在今天結束嗎?
「200焦,clear!」
蒼老的身體在電擊之下狠狠地震動。
— 我還在尋求的真相就這樣消失了嗎?
安放在眼眶裡的暗色瞳孔慢慢地像花季終末隨風吹落的殘花一般,散開在破碎的紫水晶裡。
「給Bosmin一支!那邊那個先上endo啊!」
監測儀器發出了尖銳的警示聲,儀表板上畫出與之相反的平板直線。
— 阿因⋯⋯
❖
「阿因!小聿!早餐做好囉!」虞家的早晨只要是家主在的日子,總是會伴隨讓人嘴饞的食物香氣,「你們今天睡得好晚,不是要出門嗎?」
隔壁房間在一個大聲的髒話之後,緊接著可以聽見衣櫃被用力打開,房間主人慌張地撈出衣物換上,然後是房門被搧上牆後乒乒乓乓衝下樓的聲音。
「阿因,不要罵髒話。」虞家家主皺起眉。
「對不起啦,我要遲到了先出門喔。」頭上頂著還沒整理的捲髮,青年順手抓了片剛烤好的吐司就衝到大門前,隨便地把自己的腳塞進平常穿的鞋子裡。
看著總是睡過頭後才在慌慌張張的兒子,虞佟身上還圍著圍裙,無奈地笑,「今天記得要去接小聿,他今天有說要去圖書館,不要讓他自己坐計程車回來。」
「好啦我記得。」青年嘴裡咬著吐司,手扒拉了幾下那頭亂髮後,急匆匆地打開虞家大門。
但虞因沒有如同往常般順利衝出門,反而被從樓梯間衝出來的人緊緊抱住。
「欸很痛,幹嘛啊我趕時間欸。」虞因的腰被勒的有點緊,有點不能呼吸,也有點驚訝,他試圖想要把大清早cosplay無尾熊的人推開,但身上的無尾熊跟黏了強力膠一樣拔不下來。
等到他看清楚自家弟弟的樣子,虞因才發現這孩子鼻尖紅紅的,眼框中還泛著一點淚光。
「阿因⋯⋯」
──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