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ながいよる
長夜

圖:盤 / 文:言夜
 

真的忘得了嗎?

那些珍貴的、痛苦的、不想被觸碰的記憶。

 

惹人憐愛的部分全部捨棄。

其餘痛苦的部分就折成小小的。

無論不想記起抑或不想忘記,把那些小小的情感通通鎖進寶箱裡。

那種專屬於自己的封閉感令人安心。

 

這樣就不會有人再因此受傷了,對吧。

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時,是在附近的公園裡。

他長得十分漂亮,以同齡孩子來說稍嫌過瘦。

明明是上課時間,卻坐在鞦韆上,一雙腳百般無聊的晃呀晃的。

試著搭話後,發現是個聰明的孩子。

聰明,但有點寂寞。

 

還有,畫功十分驚人,絕對遠超同齡者,甚至可以比擬專業人士。

 

聽我說話時眼神會直率地看向我。

 

那層層防衛的眼底,似乎迫切的想訴說些什麼。

我或許能夠幫上點什麼。

 

但在這之前,得先詢問一下如何稱呼呢──

「你的名字是⋯⋯」

 

 

「⋯⋯風、東風!」

 

隱約聽見有聲音在呼喚自己,東風皺眉,緩緩睜開眼睛。

 

異於平時隨意倒頭就睡,總是會壓到硬物的觸感,東風頭下枕的是柔軟的枕頭。木製的床頭櫃映入眼簾,乾淨舒適的臥房雖說設備尚全,但比起一般起居室還是少了那麼點生活感。

 

時間是早上九點,虞家的客房。

 

⋯⋯也是,前幾天自己房間才剛出事。

 

即使已經認知到自己所在之處是現實,東風還是有點呆滯地盯著眼前的床頭櫃。他想了很多、很多次,如果自己能夠看見她就好了。

 

即使是做夢,安天晴也從來都沒出現過。

 

可今天感覺和往常都不太一樣⋯⋯

 

「東風。」房門被輕敲了兩下,虞因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,「小聿說早餐已經弄好了,要你趕快下來吃喔。」

 

「我等等下去。」東風還不太想離開床舖,應該是說不希望中斷回憶夢境。

 

「小聿今天好像做了舒芙蕾,說是晚點下樓就會塌掉⋯⋯」相信東風應該也知道自家弟弟對美食的執著,虞因好心的多提醒一句。

 

⋯⋯真麻煩。

不論他怎麼回想,夢境都像是被水浸糊的書頁,僅剩一團團無從辨認的輪廓。

東風下樓的時候,虞因盤中的食物大概已經剩下最後一兩口,小聿見他入座,默默端出一盤看起來就是剛做好的早午餐拼盤擱在他眼前。

 

雖說考量到東風的食量,眼前的餐點已經是減量過的版本,對他來說還是十分疲憊的份量。

 

「就不能再少一點嗎?」眼前的舒芙蕾看上去是完美的金黃色調,周圍擺盤和配料也十分精緻,考量到色彩和營養,煎得焦脆的培根底下墊著蔬菜沙拉;切成小塊的各色水果淋上一圈優格醬,綴以細碎的堅果,一旁甚至附上了特製的迷你醬料碗,裡面盛著軟綿的蜂蜜色鮮奶油和一些類似早餐麥片的餅乾球。

 

即使放在一般的早午餐店裡,想必人氣也會相當高。

 

「都是空氣,吃下去也不會太脹。」

 

「⋯⋯」對謬論啞口無言,東風默默拿起叉子。

 

不愧是對甜點有所執著的聿,叉子切下舒芙蕾的手感綿密而恰到好處,放入口中是預想中輕盈的口感。

 

好吃。

 

「配旁邊的東西比較不會膩。」說著,聿將掛著水果茶包的馬克杯放在東風的餐盤邊,「幫助消化。」

 

「謝了。」

東風伸手握住馬克杯。

蛤?這小鬼是怎麼一回事啊?

 

本來以為老師只是又撿了一個普通的小女孩,這不稀奇,需要容身之處的人並不少見。

結果這傢伙居然是個男的。

 

而且還是個天才。

他很快地展現自己的才能,跳級到我們學校,卻也順勢成了被欺凌的對象。

 

這並不意外,但一如往常的令人不爽。

 

在老師這裡,年紀和學習能力本來就不應該是代表問題的標籤。

 

他的雙眼依舊承載對其他人的鄙夷和漠不關心。

 

好吧,多照顧他一點也不是不行。

我們經常一起玩「遊戲」,畢竟那比跟其他愚蠢的笨蛋溝通有趣得多。

 

還有關於秘密基地的計畫。

 

東風啊,為什麼你明明最清楚這對像我們一樣的人會有多重要,卻打死都不加入呢?

 

若是『我們』的話,什麼都能完美辦到的不是嗎?

 

就算老師不在了,你還是⋯⋯

 

東風打了個冷顫,睜開雙眼。

「抱歉,讓你不舒服了嗎?」一旁的人察覺他的動靜,快步走到他身旁。

 

虞因擔憂的臉佔滿東風的視線。依照感覺和高度,東風判斷自己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,身上不知何時還被蓋了一條毯子。

 

「你剛剛突然就倒下去了,但嚴大哥和小聿檢查過都說你的身體並沒有異狀,讓你多休息就會好。」

 

想到一早突然拎著一盒高級水果冒出來說路過要送禮的嚴司,虞因雖然感到五味雜陳,卻又慶幸當時有人可以幫忙確認狀況。

不遠處的餐桌已經收拾乾淨,隱約能聞到廚房飄來的甜甜香氣。

 

 

「大爸晚點會回來一趟,小聿在廚房做待會要讓他們帶去警局的點心。」虞因單膝跪在沙發邊,高度與他平視,「我真的沒注意到⋯⋯呃,早餐是不是讓你想起不好的事了?」

 

虞因回想起安天晴慘死的那張照片,桌上也擺放著一個款式相似的馬克杯。

 

但虞因不敢再多嘴,畢竟他光是以第三人稱的角度看到那個慘烈的現場,到現在都還是有點後怕。

更何況是東風?

 

「⋯⋯沒事。」對一旁小心翼翼的關心突然感到有些煩躁,東風把毯子隨意推到沙發的一角,起身離開。

 

「我回房間了,幫我跟聿說,舒芙蕾蠻好吃的。」雖然他只吃不到兩口。

 

不等身後的人多做反應,東風砰的把房門關上。

他怎麼就鬆懈了呢。

 

為了這些濫好人,得趕快搬出去才行。

 

「小姐,歡迎光臨。」

 

「哎、真是不好意思,我失禮了⋯⋯先生您想買什麼類型的飾品?送長輩的嗎?」

 

「彌月禮的話,可以看看這邊的金飾,像這種可能比較適合──」

 

「嗯?這你就問對人了,還沒結婚當然也是可以送的,送禮到底看的還是心意呀。」

 

「寶寶是男生還是女生呢?」

 

「這款您覺得如何?是年輕人會喜歡的類型,人氣還挺高的。」

 

「謝謝惠顧,我用紅色的絨袋幫你裝起來吧,比較喜氣。」

 

「哎不用客氣啦,小事而已。」

 

「來,這樣就可以了。」

 

「祝福客人、也祈望您的朋友和他的孩子都平安健康。」

寶箱的謎底解開後,向振榮也出事了。

 

不出所料。

 

 

雖然有想到,但再次面對門縫滲出的一片血紅時,東風幾乎是拚盡全力才忍下嘔吐的衝動。

風鈴清脆的聲音隨打開的門響起。

 

他想對尤信翔大吼憑什麼,但最終還是只能發出虛弱的反抗。

 

唯一慶幸的是向振榮還留著一口氣。

 

警方很快就會到,東風盡己所能的替傷痕累累的對方做了緊急處理,確認人被救護車送往急救。

已經夠了吧。

 

東風打開了衣櫥,把擋路的衣物通通扯下,掃出可以容納他自己的空間。


 

真的忘得了嗎?

手腳都在微微顫抖,東風踩過地上染血的布料,爬進衣櫃。

 

這次一定要好好切斷那些會讓自己不捨的羈絆。

 

他不能擁有任何的『朋友』。

 

門關上的瞬間,世界剩下一片黑暗。

這樣很好,他不會再被誰動搖。

外頭的人們在他房間裡來來去去。

 

虞因和安天晴的媽媽也來過。

 

吵雜聲在他的劇烈反抗後漸漸平息,東風蜷縮著身體,雙手抱膝,把頭埋在雙手環成的黑洞裡。

他是個幸運的人。

虞因送他的寶箱裡放滿了禮物──黎子泓之前帶來雕刻刀組、虞家兄弟送的空白繪圖本,之前去花蓮玩時人家送的魚形明信片也在裡面,其他還有很多、很多。

 

好像一不小心陷得太深了。

 

總是不斷的有人伸手把他從黑暗中拉出來。

 

他都記得,也想好好對他們表達感謝,但拯救他的人們都會受到牽連。

 

命運總會甩他一巴掌,告訴他不要得意忘形。

 

他怎麼就沒意識到呢。

 

現在身邊有那麼多對他釋出善意的人,這樣太危險了。

 

如果不遠離的話,他們又會因為自己的多事而受到更多傷害⋯⋯

「⋯⋯東仔。」

 

倏然出現的聲音將東風拉回現實,他依舊抱膝,只是頭從雙手圈起的黑暗中稍稍抬起。

 

衣櫃在他反應過來前就被打開了一個小縫,突如其來的光線有點刺眼,但不至於無法承受。

 

外頭是那張熟悉的面孔。

 

嚴司斂去平時的裝瘋賣傻,只是平靜的盯著身處縫隙裡的他。

 

「⋯⋯你來幹什麼。」東風蹙眉,伸手想把門關回去。

 

「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。」輕易擋下對方關門的動作,不等衣櫃裡的人嘶聲反抗,嚴司開口,「但你也可以考慮先聽我說,反正不想聽的話當作耳邊風就好。」

 

「我想想,從哪裡開始好呢──」

 

考慮到過於緊迫盯人可能會造成對方不必要的壓力,嚴司撥開地上的染血衣物,背著衣櫃席地而坐。

 

東風默默的看著對方動作,但沒有再把門關死。

 

「雖然說還是要再觀察個一兩天,不過搶救後向振榮的狀況穩定下來了。你的緊急處理確實幫上忙了,醫護人員也說處理得很到位,不愧是你呀。」

 

「⋯⋯」

 

「受傷的情形已經通知家屬了,病房那也有足夠的人力輪番照顧,也不需要操心。」

 

「都是我⋯⋯」

 

「你或許會覺得這是你的錯。」

 

嚴司抬頭,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微微閃爍了兩下。

 

「我不否定案件與你有關,但在我認知中,害人的是那些混蛋而不是你,所以真要說的話,你才是最倒楣的冤大頭吧。」嚴司淡淡的說,「不論你有沒有和我們斷絕關係,只要你還活著,他們就永遠不會收手。」

 

「況且,即使你想斷交,被圍毆的同學他們也不會放棄對你伸出手的吧。」

 

「⋯⋯你是要我和你們聯手嗎?」東風的聲音有些嘶啞,「我不能⋯⋯」

 

「總比其他人好得多,你也知道我們可都不是省油的燈。」嚴司輕笑,站起身伸了個懶腰,「不如你先來我家住一陣子吧。我家挺大的,你要住空房還是衣櫃都沒問題,包吃包住不收房租。」

 

「你想做任何事情我都不會阻止你。」

 

「我可以保證,在你準備好前,都不會讓其他人來打擾。」

 

「⋯⋯」

「反正他們要弄死我也沒那麼容易,你可以不用擔心。」

嚴司已經睡了。

 

東風蜷縮在嚴司家的衣櫥中,沉默不語。

 

他還需要時間來安撫再次裂開的傷口,借宿的人也很明白這點,所以從不催促。

 

東風盯著小夜燈穿過縫隙透進來的光。

 

黑夜仍舊漫漫無期,但或許,還沒到絕望的時候。

 

 

「⋯⋯晚安。」東風小聲的說完,閉上眼。

等黑夜過去之後⋯⋯

​—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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